这位来参观的厂长, 呼呼啦啦的领了一大推人, 从厂里出发之前, 他已经再三叮嘱过众人, “睁大眼睛, 给我好好看, 拿上本子, 给我好好记,只要是有用的东西,咱一点都不能错过。”
可真到了顾朝晖的厂子之后, 他发现有用的东西太多了,需要学的东西也太多了,根本不是一个本子能记得下, 几双眼睛能看的过来的。
就不说别的, 单说这数控机床的操作,虽然他也领了厂里会数控的工人一起过来了, 可这些工人站在顾朝晖厂里的工人跟前足足看了半个小时, 愣是没看出什么门道。
没看出门道, 可也不好意思问, 因为这些人原来就有自己的同事, 半年时间不见,这些在顾朝晖厂里的人, 就比这些离厂出走的人技术高了一大截,这让他们怎么舍得下脸皮开口求教啊。
小赵当时也在车间, 看到那些前同事, 他主动上去问,“怎么样?新技术和新设备厉害吧。”
那群人一看终于有人跟自己主动搭话了,赶紧凑上去把小赵围住,笑嘻嘻的说,“赵工,快给我们讲讲,这机器到底用的是什么程序,我怎么一点看不懂呢。”
“看不懂?呵呵,看不懂就对了,这是顾总新给我们培训的内容,你不是离厂赚大钱去了么,这点雕虫小技,估计你也不稀罕,没必要学,也不用看了,哈。”
说完,小赵转身走了,留给对方一个满是嘲讽的背影。
被冷嘲热讽也就罢了,等他们见到德国专家的时候,这些人彻底地变成了缩头乌龟。
专家就在眼前对顾朝晖厂里的员工进行现场指导,可他们凑上去想偷师学艺的时候才发现,竟然一句话都听不懂。
人家说的是外语啊,他们一点外语入门培训都没接受过,怎么可能懂呢。
尽管外国专家很热情,还主动邀请他们上机试操作,可这些人都连连摆手往后退,像是见了妖怪似的,吓得仓皇而逃。
这可给来参观的厂长丢尽了脸。
他本来是想带着人来探探虚实,看看顾朝晖的厂子是不是真的有外国专家,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先进。
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和看热闹的鬼祟心思,可到了现场,被铁一样的事实连番打脸,他实在是有点绷不住了。
厂长也跟着那几个先退出车间的员工走了出去。
但顾朝晖这次却没这么轻易的让他从大门口出去。
看好那个厂长要溜走,顾朝晖特意等在了厂门口。
那人刚要迈出厂门,他就从旁边的保安室里笑呵呵的迎了出来,道,“滕厂长,请留步,刚才我出去办事不在厂里,这刚回来就听说你来找我,真是巧,来来来,咱们去办公室里坐一会儿,好长时间没见了,咱们聊一聊。”
顾朝晖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,还给对方找好了台阶,这滕厂长就算再窝火,此时也不好发作,否则显得自己太没气量了,再说传出去,自己是因为嫉妒对方,被气走的,那可丢大人了。
没办法,滕厂长跟着顾朝晖去了他的办公室,并且已经做好了被对方继续奚落的心理准备。
可事情却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。
顾朝晖把滕厂长请进办公室之后,先是送上热水好茶,没忙着问“参观”的事儿,而是唠了一会儿家常话。
这一扯家常,顾朝晖才知道原来滕厂长的媳妇儿也刚怀了二胎,两个准爸爸立刻有了共同话题。
滕厂长也是个顾家疼媳妇儿的好男人,这方面跟顾朝晖还真是挺有共同语言。
说着说着,两人之间那种生分和尴尬不知不觉间就消弭了不少。
等家常唠完,没用顾朝晖再问,这滕厂长自己就说了,“顾总,你这厂子弄这么大,我看还新盖了车间,规模上来之后,你哪来那么多人手啊?”
知道对方是在试探自己,但顾朝晖不怕他问,还就怕他不问呢。
一边起身给滕厂长倒茶,顾朝晖笑着说,“不瞒滕大哥,我啊,不仅打算扩大工厂规模,再上点新设备,而且,我还打算开个职业技术学校。有了学校,有了师资,咱就不怕没有人才的事儿了,学校开起来,招收的学员就是未来的工人啊。”
滕厂长一听,顿时瞪大了眼睛,惊得半天没说出话了,水杯握在手里半天都忘了喝。
顾朝晖看他的样子,停了片刻,又接着说道,“而且,我还打算跟德国技校合作办学,让咱们的学员能学到国际一流的领先技术,不会像其他的职业学校似的,啃人家外国人吃剩下又吐出来的烂菜帮。”
“所以,你们厂现在邀请的这些外国专家都是德国老师呗?”
滕厂长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。
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些老外只是顾朝晖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草台班子,给他们厂里搭台唱戏,招揽人气的,却不想,真的是要搞技术合作不说,还要联合办学!
不出国门和家门,就能学到国外的先进技术,这听起来就让人馋地不得了啊。
滕厂长又是半天没言语,但此刻他不是惊讶的不说话,而是在盘算着怎么跟顾朝晖张嘴,让他把自己厂里的那些技工给弄到学校里培训培训才好。
看他不说话,顾朝晖也不着急,就一杯接一杯的给他续茶水,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闲天。
等到了下班的时候,顾朝晖还十分热情的表示,要请滕厂长去吃饭,顺便叫上霍夫曼和德国工程师们。
这可让滕老板求之不得,但他面上还得装得却之不恭的样子。
到了饭桌上,滕老板更是大开眼界,他看着顾朝晖和德国人用外语谈笑自如,而自己则像个大傻子似的,只能愣愣的坐在一旁,本来还想着跟外国专家套套近乎,现在才发现真的是打错了算盘。
这让他彻底坐不住了。
看到滕老板左右来回抬屁股,一副恨不得现在就夺门而出的样子,顾朝晖微不可查的一笑,然后做出一副好像刚刚发现对方很尴尬的样子,热情的出来解围道,“哎呀,你看,滕大哥,我实在是照顾不周哈,霍夫曼一跟我说起技术,我俩就忘乎所以了,实在是对不住了,我敬你一杯。”
滕厂长有苦难言,只好装一副大度样子。
顾朝晖这才给他和霍夫曼当起了翻译,让他跟外国专家面对面的交流上。
这一交流,滕厂长才发现,自己跟人家专家根本是无话可说,无论是管理还是技术,差距都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。
但专家讲得样样好,他又十分心动,可一想到自己的工厂管理水平差,技术又落后,想达到对方说的那种程度,不知要经过多少年的努力才行。
这顿饭吃的滕厂长堵心不已,他早知道顾朝晖开放参观就是留着后手,没想到这招请君入瓮玩得这么溜,给他虐得体无完肤不说,还心服口服。
一方面后悔自己不该来主动找打,可另一方面又庆幸自己不虚此行,要是不来参观,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短板和差距,也不可能跟外国专家有这样直接沟通交流的机会。
十分矛盾的滕厂长,在饭桌上难免借酒消愁,最后竟然喝多了失态,说着说着哭了起来。
顾朝晖赶紧安慰他,道,“滕大哥,我知道你心里急,想改变厂里的现状,你这种心情,我以前也经历过,但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的,你要是真有这个诚意和决心,这事儿都好说,我可以帮你。”
听说顾朝晖竟然松口要帮自己,滕厂长喜出望外,顿时就醒了三分酒,他拉着对方的手说道,“顾总,那我可全拜托你了,说实在的,看着你得厂子蒸蒸日上,红红火火,我是又羡慕又嫉妒啊。”
酒后吐真言,滕厂长泪眼婆娑的一番话,把一旁看好戏的霍夫曼都逗笑了。
将滕厂长送回家之后,顾朝晖和霍夫曼又在海边散起了步,权当醒酒消食。
霍夫曼忍不住打趣他道,“顾,你还真是有点坏心眼啊,那位滕厂长,我看倒是个老实人,却被你欺负哭了,哈哈。”
“呵呵,他还是老实人?要是真的老实,当年就不会干出带头到我工厂里挖墙角的事情了。”顾朝晖忍不住冷笑。
闻言,霍夫曼倒是纳闷了,他说,“既然你与他不合,为什么要请他吃饭,还答应帮他?”
“哈哈,我们谈不上不合吧,生意人都是唯利是图,我原来想跟他做朋友,他却辜负了我,那我现在自然也要从他身上挖掘点价值,请他吃饭,是让他清醒的认识一下自己的实力,以后便不会随意到我这里捣乱,打不该打的小算盘,而答应帮忙,其实帮他就是帮我自己,我为什么不送这个人情呢?”
顾朝晖自信满满的向霍夫曼解释道。
“帮他就是帮自己?你是说互利互惠?”霍夫曼有点明白,可又不十分明白,这东方人做生意真是玄机太多了,弄得他这个喜欢直来直去的德国人都被绕懵了。
“对啊,他不是想学技术,学管理么,那好,我给他机会,正好,咱们的学校要是开起来,肯定需要第一批学员,我的想法是,第一批学员不仅是给咱们自己培养的,还要给外厂培养一批,这样优秀人才毕业了,上岗了,就是给咱们无形中打了广告。以前我还发愁哪个工厂会有这个需求,我是不想上门去求他们,没想到这个老滕自己送上了门,那不是正好了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