礼拜天这天, 兄弟两个又到了旧货市场, 先是采购了一番所需的原料和配件, 等都买好之后, 发现时间还早。
顾朝阳便提醒弟弟, “老三, 你要不要去一趟古董店?咱俩刚才从他们店门口路过了两次, 我看那店里有个戴眼镜的活计,一直在盯着你瞅呢。”
其实顾朝晖也留意到了,不过他今天不想去古董店。
一来, 他最近比较忙,机械厂之前做得那批200个零部件,因为加工质量高, 客户又续了一批订单, 这次是1000个。不过交货时间依然很紧张,厂里给的计件工资不但没降下来, 反而又提了五毛钱, 现在是三块五一个, 晚上加班也有加班费, 这么一合计的话, 比做木雕要赚钱。而且机械加工毕竟是他的强项,手到擒来, 不费功夫,他也有兴趣, 不像是木雕, 每次还得现琢磨,上次做得那个簋式炉之所以能卖个高价,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,算他走运,若是再有下次,顾朝晖自己心里也没有多大的把握,很怕白搭了功夫,还没赚到钱。
二来,他多次路过古董店却没进门,也是有意安排,让那郝老板知道知道,自己不是个差钱的人,能跟他合作做木雕,除了有利益的因素,也是因为两人的交情,这样的话,下次自己遇到需要用钱的时候,临时找他攒货,对方便不敢随便给他压价,顾朝晖这招欲擒故纵也是想把交易的主动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。
而且他这招还真的达到了预期效果。
当小伙计跟郝老板汇报了顾朝晖兄弟二人在旧货市场买了一堆东西,却没有踏足他们店的意思,这可把郝老板给郁闷坏了。
他真想追出去看看,最好把顾朝晖请进屋里坐一坐,好进一步谈谈买卖,看看下次做个什么巧活,好讨那位客户的欢心。
也不怪郝老板着急上火,顾朝晖现在他眼里就是一直肥美的大鸭子。
上次那个簋式炉,他竟然卖出了六百块钱的高价,算上给顾朝晖的一百五十块钱加工费,和他买原料的四十五块钱,成本还没到二百块钱,但最后的利润却是成本的2倍还多,这买卖可以说一点没用他费心费神,既不用想收古董似的出去跑,也不用担心买着假东西,没风险也不受累。那簋式炉相当于在他屋里转了一圈,再一转手,就让他赚了到了一笔,这种便宜事儿,郝老板自然是希望越多越好。
可人家顾朝晖这次愣是没进门,他也只能干着急,另外也在心里胡乱猜疑起来,这小子是不是找到了新的中间商,人家给了更高的价格,所以不打算跟自己合作了?
这么一想,郝老板把自己吓得出了一身虚汗,深恨自己当初太吝啬,哪怕再多加二十块钱呢,虽然少赚了一点,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,万一这顾朝晖变了心,以后再不登门可怎么办?那客户可是对他做的东西爱不释手啊。
如此想着,郝老板便决定,等下次顾朝晖再来旧货市场,他一定要主动相迎,并把价钱再给他提一提,争取彻底留住他。
虽然跟二哥解释的时候,没将未去古董店的原因说得那么清楚,但顾朝晖也说了,暂时不想接做木雕的活,因为这段时间,他想帮着二哥尽快的将集装箱小卖铺开起来。
两人买完东西就回到了集装箱所在的那个路口,用一天的时间,敲敲打打的,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。
包括承诺街道办事处的那个书报取阅点。
按照二哥设计的图纸,顾朝晖又稍加改进,弄出来之后,真的很不错。
他们把集装箱设计了一道门,门两边分别是一个窗口。
靠近外侧街道的那个窗口自然是小卖铺的售卖口,而靠近里侧的那个窗口就摆着书报取阅架,到时候人们来了,可以在等着拿货的时候看看杂志,浏览一下报纸,既方便又新鲜。
两人忙活了一天,差点顾不上吃饭,幸好中间林荫萌来给他们送了一次饭。
下午的时候,她也一直陪在两人身边,干点擦擦扫扫的活,等两个男人忙完了整体装修,她也把卫生搞了个七七八八,整个集装箱顿时焕然一新,看起来有模有样了。
顾朝阳看了之后尤其高兴,他难掩激动的对弟弟和弟媳说道,“这下基本就完工了,我觉得摆上货就能开业了!”
林荫萌和顾朝晖就看着他笑,然后一起点头。
后来,私底下,林荫萌还跟男朋友说了悄悄话,她道,“我觉得二哥这段时间好像变得开朗多了。”
顾朝晖也点头表示认同,“我也发现了,其实帮二哥开这个小卖铺也主要是想让他学着自己当家作主,这样他就不必一直看人脸色,对他树立自信也有帮助。”
林荫萌没想到顾朝晖还能想到这层,她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心疼二哥在染色车间的工作辛苦,所以才要开这个小卖铺的。
心里怎么想,她便直接说了出来。
顾朝晖听了笑着道,“你说的这个也是一个重要原因,我真的是不想再让他在染色车间干了,那边条件太差了,要是再这么下去,再过几年非得有职业病不可。”
说到这个,顾朝晖又想起另一件有点棘手的事儿,就是帮他二哥办停薪留职。
若是不办这个停薪留职,二哥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去开小卖铺啊,成天不上班搞副业,用不了三两天就得被单位开除。
其实被三纺开除也无所谓,反正这厂子早晚得破产,但顾朝晖寻思着,停薪留职也是保留了职工档案和劳动关系,等三方破产的时候,二哥还能得一笔买断的费用,若是辞职不干一了百了,那这笔钱肯定就得不着了。
顾朝晖本人是不在乎那点钱,因为十年、八年之后,他会在哪里,发展成什么样,还真不好说,他不想让三纺成了束缚他发展障碍,那点买断的小钱,他还真不放在眼里。
这不是他狂妄,而是他现在真的有这份资本和自信,尤其是通过这段日子在机械加工厂的锻炼,他越发觉得自己在机械加工方面以后能有点发展和奔头,现在他已经不愁实践机会的事儿,差就夜校的那一纸文凭了,等拿到了夜校的学历,就是三纺求他,他都不会留。
但他二哥不一样。
顾朝阳没有技术,为人又太过谨小慎微,不是个敢闯敢干的人,说白了,就是过那种小日子的小男人。
顾朝晖绝不是瞧不起他二哥,只是觉得性格决定命运的书法还是有道理的,既然他二哥是这种性格,那要是为了他好,也得从这些小事上多替他打算,再说,能白得的钱为什么不要。
他记得再过十来年,买断的时候好像能得好几万块,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呢。
可如何才能帮二哥成功的办好停薪留职呢?顾朝晖还真有点头疼,以他的脾气,他是不想去求三纺那群喜欢吃拿卡要的领导的,可若是不找找关系,这事儿还真有点难办。
因此,这天晚上回到宿舍之后,兄弟两个就商量起了这件事情。
顾朝晖问他二哥,跟车间的领导有没有比较熟稔亲近的,这样也好开口,大不了到时候给他们送点礼品,碍于情面,应该也会帮帮忙。
顾朝阳听后却为难的皱起了眉头,他道,“老三,你也知道二哥的性格,我在染色车间干了这些年,见到车间主任都是绕道走的,躲还来不及,哪有什么熟人啊。”
其实顾朝晖也是抱着侥幸心理问问,他哪会不知道二哥的性格,他要是那种会跟领导套近乎的,还会在染色车间干这么久么,早就调出来了。
看到二哥为难,为了给他宽心,顾朝晖大包大揽的说道,“二哥,你别担心,这个事儿我来想办法吧,肯定能帮你解决。”
面对弟弟的笑脸,顾朝阳觉得他这次真的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了,他能有什么办法?老三要是那种会阿谀奉承,溜须拍马的人,也不会被发配到机井房去啊。
但顾朝阳没敢说,也就是在心里想想,弟弟毕竟是好心,就算没有办法,办不成停薪留职,他也想好了,大不了就辞职呗,反正小卖铺都装修好了,他也看出来了,那个路口的生意应该是不错的,他们这几天在那装修的时候,就不时有过往的路人来好奇打听,这是干嘛用的。
一听说是要开小卖铺,都说好,说这样就方便了云云。
所以顾朝阳现在对开小卖铺是充满了信心。
再加上,染色车间的活他也早就干够了,前些日子,他们车间又有一个工人在检查身体的时候查出了矽肺,那可不是小毛病,若是得了矽肺,一辈子就完了,相当于丧失了劳动力,自己年纪轻轻地,干点啥不能赚钱,非得把命搭进去啊。
在顾朝晖还不知道的时候,其实顾朝阳自己已经想开了,不过他还是想最后争取一下,不到最后关头,他也不想轻言放弃,选择最没有退路的辞职。
既然许诺了二哥,第二天上班之后,顾朝晖便自己在机井房里开始琢磨,到底哪个人能帮他办这件事儿。
可思来想去,真是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,主要是他也不认识什么领导。
正为难的时候,机井房那部八百年也不会响起的电话,突然叫了起来,还把沉思中的顾朝晖吓了一跳。
他以为是总厂的调度,赶紧接起来,但接起电话,他才知道,这是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。
精纺车间的汪副主任自打上次在顾朝晖的帮助下,成功解决了棉绒危机之后,就在总厂领导心里挂了号,前几天厂里搞干部调整,很顺利的把他调到了总厂的劳资科,让他做了个副科长。
虽说汪副主任是现在厂里罕见的大学生,所学专业和劳资管理也对口,但等着往总厂调度的人也多了,有背景的也多,能让他把这个肥差占上,那也是慕煞了多少人的眼睛。
后来总厂领导找他谈话的时候,直接说了原因,就是觉得他上次在精纺车间解决危机得力,同时也对他后续提出的工资调整方案满意,为厂里解决了大问题。
这几年,由于原料更新,机器设备升级等等原因,三纺早些年定下的工资制度和绩效考核制度早就不适用了,经常因为这些事儿造成职工上访,投诉,甚至有偏激的职工,直接把总厂领导堵在了回家的路上,要求给个说法。
领导能有什么说法?他们也知道不合理,但想改变却很难。
尤其是三纺的领导班子,一半是从行政机关调整过来的,他们对工厂的事儿一窍不通,说改革,他们都摸不上门道;而另一半领导班子成员,虽然是从基层提拔起来的,可因为种种原因,他们不想改变现状,得过且过的思想占了上风。
直到上次精纺车间闹了集体罢工,这才引起了厂领导的高度重视,可他们愣是没敢露面,只派了个调度过来看看情况,这时候大家都怕引火烧身啊。
却不想,调度回来之后,说现场已经控制住了,现在已经恢复了生产。
厂领导喜出望外,赶紧问缘由,调度为了卖汪副主任的人情,便把功劳都归到了他身上。
不过汪副主任也确实肚子里有墨水,他透过现象看本质,发现这次罢工也不仅仅是机器闹得病,主要症结还是在不合理的工资和绩效制度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