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间里面吵嚷的厉害, 顾朝晖和林荫萌在外面都听到了声音。
好奇之下, 他便向林荫萌问起了原因。
“这批棉绒有点问题, 纺线的时候总是断, 合股也有问题, 一上午下来, 我就纺了不到六轴。”
说起这个事儿, 林荫萌也有点发愁,这么下去,这个月工资肯定要受影响。
看到她为难的颦起了秀眉, 顾朝晖也不由得关心起了这个事儿,“才六轴?只是平时的四分之一?”
他是精纺的老职工了,从一参加工作就在这个车间, 自然各方面都门清。
“对啊, 我还是纺得快的呢,我们组其他几个, 五轴都没纺到, 这么下去, 这个月得喝西北风了。”林荫萌也不自觉的抱怨起来。
“是棉绒的原因?”顾朝晖有点刨根问底的性格, 而且他也不想看到林荫萌发愁为难的样子, 总想找办法让她开心起来。
“不知道呢,汪主任去找实验室的技术员了, 听听结果再说吧。”
两人正说着话,就听见里面的吵嚷声更大了, 只听一个声音喊道, “棉绒怎么可能没问题?!我看是你水平太次,发现不了问题吧!”
闻言,两人面面相觑,难道实验室那边出结果了?
为了听个清楚,两人一起进到车间里,站在人群外围听消息。
没用几分钟,顾朝晖就听出了个大概,看样子真的不是棉绒的问题,既然不是原料的问题,肯定就是纺线过程中出的问题了。
顾朝晖转头问林荫萌,“你们上这批新线之前,没有给机器调换档位和节律么?”
“怎么可能不调,我发现棉绒没韧劲儿之后,立即调了,而且还仔细盯着全过程,只要发现有合股不顺的情况,我就再手动调控一下,所以才比其他人纺得快一点。”
听到林荫萌这么一说,顾朝晖不由皱起了眉头,既然按照机器设定的档位进行了调节,按理说,应该不会出现问题了,不过眼前的情况如此特殊,看来还是不能全然相信机器。
如此想着,他便走到林荫萌那台机器跟前查看,又让她帮着开启机器看了纺线的过程。
两人来来回回折腾了四五遍之后,顾朝晖紧锁的眉头终于展开了。
林荫萌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表情,此时一看他露了笑模样,赶紧问道,“怎么样?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?”
“嗯,是齿轮的问题,光靠调节机器上既定的档位是不够的,每种棉绒的性状不同,既定的档位精细不到那种程度,只能靠更换齿轮进行调节了。”顾朝晖简单的跟她说了说原理。
林荫萌是个相当熟练的纺织工人,对自己这台机器再熟悉不过,其实她早就在纺线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细小的差别,为了保证产品的品质,她每次都是手动做一些微挑以弥补机器的不足,所以她纺出来的成品才比别的工人看着整齐漂亮,质量也好,正因为她的用心和敬业,才被多次评为厂里的先进工作者。
经过顾朝晖一说,她虽然不懂机械技术,可也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原理,如果更换齿轮,肯定能解决问题!
“朝晖,你想的这个办法肯定对路,要不咱俩试试?”林荫萌的眼神里透着期待。
一开始只是因为好奇才来查看,可因为涉及到自己感兴趣的机械,就不自觉的投入了进去,这时候因为女朋友的期待,他也不好拒绝。
其实精纺车间的事儿,他真的不想管,但他又实在不想让林荫萌失望,便点了点头,说,“那咱们先去保全工的更衣室看看,那边应该有可以更换的备用齿轮。”
两人来到保全工更衣室的时候,那里只有一个人在,是以前顾朝晖带过的新人,刚来不久,也算是他的半个徒弟,平时大伙都喊他“蹦蹦”,因为他岁数小,坐不住,走路连跑带跳,看着不太稳重,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名字。
见到顾朝晖进来,“蹦蹦”赶紧起身,表情明显有点紧张,他吭哧了半天,才喊了一声,“师,师傅。”
顾朝晖冲他点了点头,直接道,“有纺线机的备用齿轮么?我要用用,林荫萌的机器出了点问题,我帮她看看。”
按说他现在已经不是精纺车间的保全工了,到这儿来借东借西,实在名不正言不顺。
但“蹦蹦”是他的半个徒弟,对方知道顾朝晖的技术棒,虽然现在传闻他“疯”了,可他做师傅那会的余威犹在,搞得这徒弟一时也有点懵,在找和不找之间很犹豫。
这时林荫萌说了话,“小师傅,我的机器有问题,要不你帮我看看吧。”
“蹦蹦”一听就急了,他哪儿会看啊,平时修机器,都是有师傅带着,这会儿师傅们都出去看热闹了,就剩他一个人在,让他修,他可不会,别修不好,再给捅了篓子,到时候又得被教训。
不过他修不了,顾朝晖肯定能修,他不敢耽误这群女工的事儿,否则师傅们的教训是一回事儿,这群女工也不好惹,要是惹了她们,能用一张嘴就把人给磕碜死。
一想到这些,他立即不犹豫了,赶紧去库房找齿轮。
没一会儿功夫,“蹦蹦”就搬着各种型号的齿轮从库房回来了。
顾朝晖让他一直搬到了机器跟前,然后又让他搬着自己将齿轮更换好。
正好有蹦蹦在,要不顾朝晖还得让林荫萌帮忙,这机器死沉的,再闪了她的腰。
两人很快就换好了齿轮,前后没用两分钟。
换好之后,顾朝晖对林荫萌说,“你把棉绒重新上好,咱们再试几次,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档位。”
顾朝晖和“蹦蹦”在旁边观看林荫萌上棉绒,上好之后,他启动了机器。
一开始还是有些问题,经常会断线,但比之前也要好得多,后来他们又接连调整了几次,最后找到了合适的节律,机器终于运转如旧了,对待这种娇嫩的棉绒,也像之前一样快速合股了。
面对这样喜人的情况,还没等顾朝晖和林荫萌说什么,“蹦蹦”已经先兴奋的手舞足蹈了。
他早忘了那些关于顾朝晖的传闻,现在只有满心的钦佩,他一边拍着大腿,一边喊着说,“师傅,你太牛了!这么轻松就解决大问题了,你等着,我去告诉汪主任!”
说完,不等顾朝晖阻拦,他撒腿就跑了。
等“蹦蹦”扒拉开人群,告诉汪副主任,有人能解决这个大问题的时候,众人初始都不相信,尤其是听到那个人是“顾朝晖”的时候,更是有人直接后退了几步,看样子好像是生怕这个“疯子”发起狂了,伤着自己。
汪副主任当然也不相信,但他现在焦头烂额,一会儿总厂就要派来工作人员到现场查看,如果总厂的领导知道他们车间现在正在闹罢工,而他自己还被工人给围攻得说不上话来,这副丑态一旦被反映到上面去,那他无能的印象就坐实了,到时候别说是调任到总厂办公室,不把他现在这个副主任撸了就不错。
面对窘境,他病急乱投医,抱着行不行都试试的心态,跟着顾朝晖来到了之前他们调好的那部机器跟前。
跟着他一块过来的,还有一批不怕“疯子”,或者说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心的工人。
他们呼啦啦的围住了林荫萌的纺线机,就想看个究竟,这个“疯子”难道真有这种本事?能解决这个总厂领导都解决不了的大问题?还是说会闹一个天那么大的笑话。
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当林荫萌在他们亲眼见证之下,将那种没有韧性的棉绒上好之后,机器的开关被按下,所有人没有看到想象中那种卡顿的尴尬画面,相反,机器运转的异常流畅,没用几分钟的功夫,小半轴纺线已经缠上了线轴,而且一点没有出现要断线的征兆。
见此情形,汪主任喜出望外,赶紧向顾朝晖问起了修复的原理。
顾朝晖也没藏私,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。
汪主任听了频频点头,拍着他的肩膀夸他帮着大家解决了大问题,其他一众人则觉不可思议,瞬间议论纷纷起来。
“不是说他疯了么?疯子还能有这手艺?别是瞎传的吧。”
“不好说,咱们厂不是有人亲眼看见他当时发了疯么?再说那死人的现场血肉模糊的,别说死的是他的朋友,让你看见一个陌生人突然死在你跟前,脑袋都被大铲车铲没了,你能不受刺激?”
“也是,但没准他好了呢?这么好的技术,只能待在机井房,那也太屈才了。”
“嗨,别说了,还不是车国忠,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事儿呢,既然修好了就行,要不还得耽误咱们的工时。”
大家议论了一阵也就散了,事关自己的利益,大家才有热情围在一起,现在问题解决,工人只想着赶紧把齿轮换好,别耽误了正事儿。
其他人都走了,顾朝晖也想赶紧离开,他还得回去机井房那边上班。
但汪主任却留住了他,说有几句话要跟他说。
“小顾,你先别走,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。”
汪主任把顾朝晖领到了办公室,面容和善的说道。
“汪主任,有什么事你说吧,不过我还等着回机井房接班,要不就耽误老吴吃中饭了。”
其实顾朝晖对王副主任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,对方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帮忙解决了难题,心里有点过意不去,为了那点小愧疚,想展现善意关心关心他。
以为他还是那个“疯子”,需要别人的一点小恩小惠的可怜虫么?
顾朝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在自己有困难的时候不伸手,等发现了自己的价值,又想办法弥补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