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刘氏不想郭伦突然问这个,愣了一下才道:“还没呢,相公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,我也不清楚经过,总得知道了怎么回事,才好去告诉父亲。”
郭伦点点头,没在说话,径直进了屋。里屋炕上,叶锦明正面朝上平躺着,被子盖到下巴,露出一个被包得像个西瓜般浑圆,只眼口鼻留了几条隙缝的脑袋。
“相公,醒醒,郭大哥来看你了。”小刘氏走到炕前对叶锦明唤道。
叶锦明昨夜虽看了大夫,但这里可没什么麻醉剂止痛药之类的东西,所以他生生疼了一宿,自是一夜未睡,好不容易白天了脸上身上的疼也不知是轻了些,还是已经习惯了,他才能稍微入睡了,不想才闭上眼一会儿就被叫醒了,遍及全身的疼痛和无法纾解的困倦令他满心的暴躁不耐,只是当听到小刘氏说郭伦来了的时候,他顿时顾不得其他,猛地扭头看了过去,待对上郭伦同样望过来的幽深暗沉的目光,心脏立时重重得一跳,他知道,他最怕的事还是要来了。
郭伦面无表情地盯着叶锦明,却是对小刘氏道:“叶夫人,我想与叶锦明单独说几句话。”
愣了一下,小刘氏才明白了郭伦的意思,忙笑道,“好,好的,那我去泡茶,你们聊。”虽然觉得郭伦的语气有些怪怪的,但郭伦本就是个怪人,她也就没放在心上,说完便出去了。
郭伦又对身后的两个随侍摆摆手,那二人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,也出去了还带上了门,屋里就只剩下了面色沉肃木然的郭伦,和包着头看不清脸色,却也能猜到必是满心惶恐忐忑的叶锦明。
暗沉迫人的眸子盯着叶锦明看了一会儿,直看的叶锦明被子下的身体都有些开始微微发抖了,郭伦才抬手一指地上的东西,道:“从前的便罢了,给你的那些也无需你送回,这些是你年前送去郭家的东西,如数奉还,另外,以后郭家也永远不会再让你进门,望你日后自重。”
“还有,”话未完,知道叶锦明现在不能说话,郭伦也不想听他说什么,接着道:“待你伤好后,尽快将叶叔叔夫妻的遗物交还给清岚,至于你被季春山殴打一事,你大可以向刘主簿告状,但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,毕竟你那个外室不说,刘主簿对你这个女婿如何,对你的妻子他的二女儿又如何,我想你也是明白的。”
“清岚现在生活的很好,他也无意再生波折,所以对于过去你做的事,我们不会再追究什么,但如果你再起别的心思,做些多余的事,而让我们不得不也对你做什么的话,我们也是乐意奉陪的。你是个聪明人,我相信你能做出对你自己最好的选择。”
“叶锦明,你好自为之吧。”说完最后一句,郭伦便不再理会躺在炕上如尸体一般死寂的叶锦明,转身离开了,待出了门,才听到身后传来嘶哑的“啊啊”声,仿佛被绞绳勒住脖子的死囚临死前发出的痛苦的呻吟。
……
午饭后,赵氏他们又坐了半个多时辰,才起身准备离开回县城,他们来时拿着不少东西,走时却也没空着手,季春山做的一些独一份的点心吃食拿了些,还向叶清岚定下了几幅画,却是连下次再来的日子都定下了。
说起来,赵氏他们刚知道挂在季家堂屋里屋墙上的画是叶清岚画的时候,着实吃惊不少,既吃惊叶清岚竟会画画,又吃惊于他画的又这样好,便是出身府城大家,自小颇有些见识的席佑都对叶清岚的画称赞不已,直说他颇有方知良方大家的几分风骨,且叶清岚如今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,才更加显得非凡惊人。
季春山有些奇怪,叶清岚家和郭家这般亲厚,怎么郭父和赵氏竟完全不知的样子,可等叶清岚给赵氏他们解释的时候,他才明白,却是叶母不知缘何,从不许叶清岚和叶父对外人提及她善画之事,不仅如此,她虽教叶清岚画画,自己偶尔也会随性画上一幅,却是在画完后,等不到墨迹干了,便立时将画作烧毁了。
叶清岚虽也自小喜爱作画,但见母亲对作画既真心喜爱,却又满是忌讳,且自觉自己画技浅陋,所以也从不在人前提及卖弄,也因此,赵氏他们也才从不知晓。
季春山和叶清岚牵着季宁煦一直将赵氏他们送出了村口,目送着他们上了大道,才转身回了家。
往回走的路上,季春山想着这几日和赵氏他们的接触,便道:“郭伯母他们与你,虽然没什么血缘关系,但却比血缘至亲来的更像亲人。”
“是啊,所以,老天爷对我还是不错的。”叶清岚微笑着道,不但给了他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郭家众人,还有身边这个就那么突然得出现在他的世界里,把他从深渊噩梦中拉了出来,并让他再次感觉到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的人。
虽然老天爷夺走了他很多东西,但看在给他送来了身边人的份上,他就不再怪他了。
另一边,赵氏他们回到了县城,进了家,郭伦早已从叶锦明家回了来,正在等着他们。
“季家如何?”等赵氏他们都进屋落座后,郭伦才开口问道。
赵氏抿了口茶,才道:“还行,那季家的宅子挺气派的,虽是在乡下建得却是比县里一般人家的房子还好些,宽敞又亮堂。那正房还分了前后间,冬日睡有炕的外间,夏日睡放了床的里间,十分有心思。家里的家具我细看了,虽料子一般,但都是新的,听岚哥儿说,还有一批现打的还没送来。便是厨房我也去看了看,好东西不少,我看着感觉比咱们自家吃的还好些,也算是春山有心了。只是……”
赵氏一口气说了不少,一开始面上还带着笑,郭伦便静静地听着,时不时点点头,只是说到最后赵氏却是淡了笑,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,郭伦眉峰微凝,道:“只是如何?”
赵氏抬头看了大儿子一眼,才道了出来,“我们到了安平村的时候,却是听到不少的村民说春山他从前,不太好,岚哥儿似吃了不少的苦头,我问岚哥儿,他却只说没有,还让我不用担心,可我怎么能不担心。若是那季春山以后再和叶锦明一样歪了心思,那岚哥儿他岂不是又要受苦?当然有咱们在,必会帮着他,可若真到了那一天,岚哥儿他又是个不愿麻烦人的性子,只一个人带着孩子如何过的安稳,若是再给他寻摸一门亲事,可又哪那么容易能找着个可靠的人……”
“我娶。”赵氏话未完,郭伦却是突然吐出了两个字来,一下子惊翻了在场的众人。
“……什,什么?”赵氏被自家大儿子的两个字震得都结巴了。
郭伦依旧面无表情,再次开口,却比上句多了两个字,“我娶岚弟。”
这下众人听得清清楚楚,却更加震惊无言。
“哥,原来你竟对岚哥儿……”郭侨呆滞了一瞬后,却是一下子跳了起来,恍然大悟道:“难怪啊难怪,难怪你一直不愿娶妻,原来你竟一直惦记着岚哥儿!”
“伦儿,你……”赵氏瞠目。
郭父惊的张着嘴无语。
“大舅哥……”席佑感慨摇头。却是都如郭侨说的一般那么想了。
郭伦今年过完年就已经二十六了,在这个早婚早育的地方,一般人到了他的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,他却连媳妇都还没娶上。其实以郭伦县学教谕之子,本身又是秀才的身份,可以说整个方城县城就没有他配不上的,按理说娶妻应该不难,只是每当赵氏一说要给他说亲事,他就说要专心读书,无意娶妻,若赵氏坚持,郭伦就一副虽然我不愿意,但您是长辈,您的意思,做儿子的不敢不从,您决定就好的态度,弄得赵氏虽然着急,却始终不敢做主定亲,毕竟是一辈子的事,生怕娶回个不得儿子心的媳妇,弄得夫妻不睦,母子失和。
却没想到,今日竟从郭伦口中听到他主动说出愿意娶某人,只是,却是一个已经嫁了人,且夫妻恩爱非常的人。这么一想,众人再看郭伦的目光中,难免就带上了些许的同情和感慨。他们已经都自动脑补郭伦自小便爱慕叶清岚,却因其独子身份只得隐忍不说,只以兄长的姿态关心维护,不想叶清岚却遭小人陷害,失身另嫁,令郭伦遗憾终身。
众人如此明显的神色郭伦自是看在眼里,终是被看的维持不住淡然的神色,皱起眉来,道:“我视岚弟为弟,你们莫多想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……”赵氏忍不住问道,若儿子竟真的对岚哥儿……而岚哥儿现在又……她又想哭了。
“我既早晚要娶妻,娶谁于我并无区别,若能助岚哥儿摆脱困苦,有何不可?”郭伦道。
就如他所说,他从来都把叶清岚当弟弟看,没有别的心思,左右他早晚都要娶妻,而他也没什么心上人,便娶了叶清岚不是正好,叶清岚到了他们家,自是再不会受苦,可谓两全其美,他觉得自己想法简直再好不过了。
赵氏此时才明白了郭伦的意思,却是摇摇头,无奈地笑了出来,道:“儿啊,你真是读书读傻了,你想娶,岚哥儿就愿嫁吗?你是咱家的独子,若只为给岚哥儿一个安稳的栖身之所,那后嗣如何,你还能和岚哥儿……”
顿了顿,绕过不太合适的几个字,赵氏接着说道:“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,可岚哥儿的性子你还不知道,他既对你无意,便必不会答应此事的。再者说也未必会有那一日,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罢了,人家岚哥儿和春山现在好着呢。你今日这话可不许往外说一点,若是被春山知道了就不好了,你们也是,记住了吗?”最后赵氏又对屋里的其他人叮嘱了一遍。
郭侨、席佑忙点头道是,郭伦被赵氏这么一说,虽也点点头,但却一脸沉思,心里在想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
第72章 遗物
十五元宵节过后, 这个年也就算过完了。镇上的李记杂货铺过了初五就重新开张了, 但因为季春山年后事情比较多,所以去给李掌柜拜年的时候就说了, 要十五之后才能正式恢复供应,如今十五过了, 季春山自然是要忙起来了。叶清岚也开始恢复了授课, 他让季宁煦去告知了王小二和赵家兄妹,还是按着年前的时辰来家里就是。
叶清岚和季春山一个在正房里屋里教孩子们读书, 一个在后院厢房里磨豆子做糕饼,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安宁,但也是略有些变化。
不同于从前季家小院地处偏僻远离村子,王小二和赵家兄妹虽是日日去季家,村里人却大都没太注意过,而赵家人也没有刻意向外说什么,所以村里除了村长外便没人知道叶清岚在教孩子们读书,可如今住到村里就不一样了。
王小二和赵家兄妹每天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准时准刻的进到季家去,都被村里人看在眼里, 自是十分的好奇。而这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, 大人也好, 孩子也好都没有瞒着的必要,所以村里人也就都知道了王小二和赵家兄妹都随叶清岚读书的事,很是议论了一阵,尤其那些家里有孩子想送去读书却出不起束脩的人家,着实羡慕的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