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绍礼说:“你下来。”
栗枝不明白这人到底要做什么,她现在烧的头痛,勉强下来,对方微微后退一步,低头,一手搂住她的腿,一手搂着背,将她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。
把她送到社区门诊前,秦绍礼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。
栗枝测了体温,她坐不住,只想躺着,或者找个地方依靠。
秦绍礼瞥了眼病床,默不作声将自己外套脱下,给栗枝垫到床上,才扶她半躺上去。
他的衣服上有着淡淡的香根草气味,栗枝背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。
到这个时候,她脑子里仍旧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——
不会把他的衣服弄脏吧?
暮色浅浅下沉,玻璃窗边缘漫着淡淡绯红柿子色。
栗枝吃了退烧药,秦绍礼喂她喝水,杯子递到唇旁,他的手指很暖,药好苦。
在这种暖而苦涩的水冲服下,栗枝蜷缩身体,慢慢进入望乡。
点滴挂了两个小时,栗枝醒来时,留给人输液的房间中没有其他病人。
秦绍礼坐在旁侧椅子上,正专注看一本书。
听到动静,他抬头,合上书本,展颜:“醒了?”
“嗯……”
栗枝坐起来,她出了好多汗,身下的外套被她弄出汗渍。
哗哗啦啦的雨声绵延不绝,敲打着窗外的梧桐叶。
这时的梧桐褪去初春的嫩绿,颜色渐渐近深,宽阔的叶片落在地面上,被自行车碾出清脆的声响。
栗枝坐起来,她捂着脑袋,有些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。
退烧后的身体有些虚脱,她尝试着起床,秦绍礼虚虚扶了她一把:“小心。”
离开前,秦绍礼去拿药,栗枝坐在蓝色长椅上等。
她身上披着秦绍礼的外套,这件宽大的衣服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罩在其中,手中捧着一个简单的一次性塑料纸杯,里面有半杯温水。
有两个学生并肩往外走,一个人羡慕地说:“刚刚那是一对情侣吧,真好,男的还用手给她暖输液器里的液体呢……”
另一个说:“兄妹吧?看上去年龄差好多。”
话说到这里,其中一人与椅子上的栗枝对视,忽而红了脸,扯着同伴的手,快步离开。
栗枝不明白这俩初中生模样的人在害羞什么,遥遥看着秦绍礼拿了药过来,她站起来。
春末夏初的天气如此反复多变,晚饭时,雨水倾盆而下,电闪雷鸣。
栗枝怕雷雨天。
她上次走那条昏暗街区,就是雷雨天气。
具有镇定安眠效果的药片被吃光了,只有空空荡荡一个瓶子。
栗枝摸索着去客厅找药箱,正好撞见秦绍礼。
他还没睡,半倚着看东西,戴着眼镜,镜片上有凉凉的光。
黑色的睡衣罩在他身上,似潜藏在深夜中的狼。
秦绍礼放下手中的杂志,站起来:“找什么药?”
栗枝含糊不清地说:“嗓子痛。”
她快把整个箱子翻了个遍儿,终于找到小小的白色药瓶,刚伸手去拿,就被秦绍礼按住手。
像是被烙铁烫到,这样直白的肌肤接触惹来栗枝颤栗不停。
她剧烈喘息,用力缩手。
秦绍礼将那白色小药瓶拿走。
在栗枝注视下,秦绍礼漫不经心地将小药瓶放入口袋中。
“晚上睡不着?”他说,“不能依赖这个东西。”
话音刚落,窗户外又是一道闪电,紧接着,轰轰隆隆的声音传来,栗枝脸色苍白,打了个寒噤。
秦绍礼明白了她在怕什么。
他问:“有没有我手机号?”
栗枝不明白他想做什么,点点头。
“现在回卧室,乖乖躺下。实在睡不着、或者害怕,就给我打电话,”秦绍礼说,“别怕,我随时在。”
他语调如此温柔,轻柔的像栗枝一开始去看的心理医生。
栗枝对这样的温柔向来没有什么抵抗能力,接受了他的建议。
栗枝没有关灯,黑暗和下雨后的泥土气息都能让她想到不好的事情。
她裹着被子,躺在床上,紧闭眼睛,心惊胆战地想要等雷雨过去。
桌上闹钟指针走的声音擦擦作响,雨声、风声,这些白噪音到了栗枝耳朵里只剩下噪音二字。最终忍不住,她拨通了秦绍礼的号码。
他很快接通:“荔枝?”
“我睡不着,”荔枝闭上眼睛,她小声说,“你能陪我一会吗?”
怕这个要求过于唐突,她紧跟着又补充一句:“你不需要说话,只要别挂电话就好。”
秦绍礼笑了一声:“好。”
他果真没有再说话,荔枝却能听到他的呼吸声。
她的失眠来源自独处时的恐慌,只悄悄地将耳朵贴到手机旁,认真听着他的呼吸声,慢慢地放松了身体。
栗枝睡着了。
她睡了好久,手机电源一直插着。
直到次日凌晨,天蒙蒙亮,她被枕边手机烫醒,睡眼惺忪,看到手机屏幕上仍旧是通话界面。
栗枝心脏轻颤。
秦绍礼陪了她一夜,没有挂断电话。
薄薄的夏季校服刚换上,黑板上的粉笔字倒计时飞快变化。
栗枝先前通过数学奥赛拿到了二等奖,但因为病导致的发挥失常,并没有成功通过自主招生的初试。
虽然心态受到了一定的影响,但秦绍礼只微笑着鼓励她:“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。说不定你能拿到更高的分数,去往更好的学校。”
父母只会念叨着栗枝粗心大意、马虎,言语间又会提到她的抑郁情绪是“矫情”“从小家里惯的太娇”,把一切都归结到她“没吃过苦”上面。
可秦绍礼不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