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谭揩着满手蟹香,莞尔点化姑娘,“昭昭,人要有舍得丢弃的勇气。”
人生有好多“得”,恰恰要从“失”里收获。
从早间到晚宴前奏,梁瑛全程哭丧个脸。她接受不了女儿要远走的事实,或者不妨说,她这辈子就这么个指望了。
老太太说得半点不错,你梁瑛就是长不大。从前被谭主任惯,现在又全倚重女儿,“什么时候才能独立行走?!”
梁昭好笑。这也是她愿意放下一切远飞香港的原因之一吧,从前放不下梁女士,如今好了,有老傅陪她了。
热闹闹一场晚宴,老傅鞍前马后地跟在梁瑛边上。把她当新嫁娘子般地哄,客没齐,不能动筷,梁瑛喊饿,老傅就去后厨讨了两枚红皮蛋。
磕开、吹凉,亲手喂她吃。
恍惚间,梁昭好像明白了妈妈移情于这人的理由。她能在傅伯伯的举手投足、一颦一笑里临摹出些微谭主任的痕迹。
旁观视角下,老太太不无忧心地叹,“比起你妈妈,你要豁达许多。你看她,到现在还住在前人的阴影里。看起来像是走出来晒太阳了,其实呢……”
梁昭说罢了,“到底这也是自己的选择。只要她健康快乐,傅伯伯也心甘情愿,我们又去置喙什么?”
话完,她从人堆里悄默声走出来,走到酒店外,想抽根烟提提神。
六月晚风里,打火机划了三四下才点着。梁昭低头拿烟去够火苗,就听到不远处,大堂门童像在和人争辩什么。
她下意识以为是喜宴请的客人,走过去,直到笼统地看见那辆奔驰轿跑的轮廓,梁昭才觉得不对劲。
而车里人最最傲慢无礼的口吻,“没处停不要紧,我也不打算停。”
“先生,您还没搞清楚啊,没有帖子的客人就是不给进!”
门童错眼瞥见梁昭,心道谢天谢地,刚想同她报备情况,车子突地一记鸣笛,很尖锐且蛮横。
车里人同时看向梁昭,眼神在这错落灯火里,有种狩猎般的警觉。
门童再垂首要和他说什么,他却不听了,“没你事了,我要找的人到了。”
梁昭走去副驾门边,蹙蹙眉,问他这是做什么。
顾岐安不答,只把车门揿开来,让她先上车,“我有话和你谈。”
“就在这里谈。”
“就在这里谈?”某人很戏谑地张一眼门童,再看回她,潜台词:那你倒是先让这看门狗别乱赶人。
一不做二不休。梁昭干脆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理,掐掉烟坐上车,但向他言明,“顶多一刻钟。我还要回来主持宴席。”
“安全带。”
“……系好了。”这车子仿佛通人性,已然熟络她的负荷,每每她上座,没系安全带也不会报警。
“一刻钟。我要是超时怎么办?”
顾岐安缓缓发动车子。梁昭冷漠以对,“那我就跳车。你敢超我就敢跳。”
呵,他一记嗤鼻。她还是这么惯会呛你,吃了枪药,句句不饶人。
车子一路向外。绣花针般斜着细雨,车窗大开,夜风吹刮着中控台上压的一张白纸忒楞楞作响。
不多时,压覆的重量载不住强大风力,纸被吹到梁昭面上。
她揭下来看,竟是张罚单。时间就在今晚不久前,顾岐安下高架时在双匝道开去左边道了。
等她不作声放回罚单,车子已然徐徐停到路边。而顾岐安单刀直入的开场白是:“为什么要去香港?”
“因为工作调动。”
“不是因为顾铮?”
“……不是。”
某人将信将疑地审一眼她,再燃根烟,往窗子外掸掸灰。欲语还休之下,突然斜倾着身子探向后座,拿来一只装着首饰盒的礼袋,给梁昭,“送你母亲的。权当我一份心意。”
她不接,只淡淡提醒他,“三分钟过去了。”
就这一句没有感情色彩的报时,配上她那张灯下无情也动人的脸,叫顾岐安忽而浮躁起来,又扔回袋子,冷冷凝视她,“我和陈婳之间没有什么,没有你瞎脑补的想当然。你那天看到了要和我说啊,要问我啊,不分青红皂白,为个莫须有的帽子就提离婚,你不觉得自己很轻率也可笑吗?”
梁昭这才明白,他知道了。她一时无话可说。
殊不知她越沉默越耗空他心神。
顾岐安:“说话!”
几番勒令她张口无果,某人急到上手来捏她下颌,“我特么让你说话!”
梁昭狠狠打开他的手,火辣辣触感痛得她顷刻掉下泪来,“说什么?说我第一次撞见你们你侬我侬的时候我是去医院做孕检,还是流产那次再度撞见我根本做不到不多想?说我膈应她长得像你白月光,还是我一直知道你心里压根没释怀秦豫?
说我流掉孩子的时候有多难过,还是前几天又看见你轻飘飘去和别人相亲?
凭什么,顾岐安!
你开心了就来撩撩我,家里催得紧了又去找后路。你口口声声对我好、追我又体现在哪里?我他妈是你笼子里养的宠物嘛!”
全无理智的控诉下,顾岐安才后知后觉地又厘清一点:
第一次他和陈婳在医院被她看见,原来她是去做孕检的。